她比千阳灿烂

　　男人口中的酒气喷在了虞巷的脸上。
　　对方长得高大健壮，约有一米九左右，宽阔的肩膀几乎挡住了楼道里所有的光，浓浓的压迫感随着他迈出的步伐逐渐逼近。
　　虞巷的心狂跳了起来。

　　“别动她，我跟你拼了！”林颖看着这一幕，几个月来被刺激到极致的脆弱神经猛地崩溃，抄了一把椅子往男人身上砸去，男人挨了一下红了眼，一腿把林颖踢倒在地。
　　“操，贱人！老子弄死你！”男人朝林颖踹了几脚，见她缩成一团，狞笑着朝虞巷走来，伸手打算抓住她。
　　“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虞巷镇定地看着他，脚步慢慢地往后退。

　　就在男人的手即将碰到虞巷时，他的手臂被人拉住了。
　　男人下意识拧过头，迎面一阵劲风袭来，被一拳打在脸上。
　　楚元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男人发了疯似的跟楚元撕打起来。
　　楚元面色冷然，眼里隐然有火星。他硬挨了男人几拳，沉闷的击打声让虞巷胆战心惊。楚元已经是人群中的高个子，这个男人比他还高出一截，一身粗壮的肌肉跟楚元修长的身形形成强烈的对比。对方一拳过来，她血都快要从头顶涌出来，却见楚元毫不在意，随意抹了一把嘴角的血丝，节奏丝毫不乱。

　　楚老师……
　　脑海里男人魁梧的身影不断回闪，她瞥了一眼自己看起来就没什么力气的的手腕，咬了咬嘴唇，一手点开手机，一手把门往边上一推，迅速逃进屋内。当她再次返回时，楚元已经将男人制服，反剪着他的双手按倒在地。
　　男人吃痛大叫，嘴里止不住地咒骂。
　　骂声突然戛然而止。

　　虞巷将抹布往男人嘴里又顶了几下，问楚元，“你……你，没事吧？”
　　她的手稳稳地按住抹布，声音却微微颤抖，身体脱力了一般，歪在地上。
　　楚元凝视着她充满担忧和关切的眼神和苍白的脸色，深吸了口气，慢慢平复了呼吸，手伸向她头顶，几乎触碰到她的发丝时，又不自然地落了下来。
　　“没事了。”他温声说。“你别怕。”

　　“我不怕。”虞巷抽了抽鼻子。
　　她看着地上高大健壮的男人，再看看对比起来身形窈窕的楚元，心里还是一阵慌乱。
　　她记得楚元挨了好几下。
　　看起来是好好的。
　　可，也有人表面上没有什么大碍，结果却……

　　她的脑海里闪过一系列可能的伤势：内脏出血，脾隐裂，颅内出血……
　　这可是楚老师……
　　娇生惯养，身娇体软。
　　有一颗精密珍贵的大脑。
　　坏一小个零件都不可以。

　　就在这时，她的手被轻轻拍了一下，楚元温热的体温顺着手掌传递而来，温暖了她冰冷的皮肤，也打乱了她的胡思乱想。
　　“给我吧。”
　　虞巷飘散的灵魂被他的声音一把拽回了现实世界。她发觉自己出了一身虚汗，呆了呆，张开手心，把晾衣绳递过去，“警察还要一会才能到。”

　　先前说已经报警是吓唬人的，男人破门而入太快，她根本没来得及打电话。趁着楚元跟男人扭打的时候，她才拨通了报警电话，然后跑到屋子里找了些工具。
　　除了晾衣绳和抹布，她还拖来了条板凳。
　　这时候已经不需要拿板凳助阵了，她和楚元一起捆好了男人的双手，丢到一边。两人互相搀扶着到板凳上，然后打开了灯。

　　灯光下，楚元的眉尾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嘴角裂了口，棱角分明的面孔上盈着豆大的汗水，本来清俊已极的五官眼下看来竟有几分狠厉。
　　其他地方倒是没什么事。

　　虞巷悬了半天的心放了下来。她怕他的伤口被汗水刺激，伸手在他额角轻轻抹了一下，“你先坐会。”
　　楚元“嗯”了一声，目光停在她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看起来已经镇定了不少，但眼里的神色仍像他是个玻璃人，稍不小心就会碎掉一样，“你很担心我？”
　　“什么？”他的声音不大，虞巷没有听清楚。

　　他没再说什么，朝另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虞老师，我没事。那个女孩是你朋友吗？”
　　她如梦初醒，连忙跑去扶倒在地上的林颖。

　　却见楼道里，楚元的风衣掉在地上，连同他的公文包一起，包里的东西散得到处都是。
　　他大概是刚上楼，把手里的东西一丢，就冲了过来。

　　十五分钟后，警察到了。
　　他们说那男人是惯犯了，经常被这片的小姑娘投诉。他以前都是敲敲门，说些难听的话，只能罚点钱教育一番，没有对他进行过什么具体的处理。今天他大概是喝多了，破门而入又与人斗殴，一个私闯民宅是跑不掉的，再加上林颖醒来后喊头晕，警察决定将他暂时扣在派出所，准备下一步处理。
　　林颖被怀疑有轻微脑震荡，稍作登记后，民警送她去了医院，楚元和虞巷留下完善笔录。

　　两人出派出所时，已经是深夜了。
　　大城市的夜空一粒星子也无，皓月当空，冷风瑟瑟，大街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走吧，送你回去。”
　　虞巷跟在楚元身后。
　　她看着前方高大挺拔的背影。

　　“楚老师……”
　　“嗯？”
　　“你是不是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

　　虞巷报警的时候，看到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她手机号一直没换，不过中间停用了几年，没想到楚元还存着。
　　“嗯，本来等你到家就打算走了。楼上一直没有新的灯亮起来，你也没接电话，我总得上去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打架中受了伤的缘故，他的嗓音有些嘶哑。深夜万籁俱寂，银月清辉，周围的风声都远了，他的声音格外清晰，就像他贴在她耳边与她对话，陌生而久违，低沉而熟悉。

　　她知道。
　　如果不是楚元留在楼下等她，又当机立断地上楼，今晚很难收场。
　　她想谢谢他，情绪却哽在喉头。
　　心中酸涩温软。

　　这么多年，什么都过去了，她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可他一出现，怎么还是这样，蒙他照顾良多。
　　她半天没说出话来。
　　楚元也没有说话。
　　两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种宁静安然的沉默。

　　走着走着，虞巷忽然发现，她从楚元的身后，走到了与他并肩的位置。
　　是楚元放慢了脚步吗？

　　“虞老师，像今天这种情况，你总该记得还有我这个朋友。”
　　朋友，虞巷咀嚼着这两个字，心里多了一块，也空了一块。
　　她一向比较小心，但今天见面的是女租客，就没有那么警惕。
　　何况，楚元的态度一切如前，她却很难真的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或许他在她心中仍是那年最亲密的战友与暗恋对象，但她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再能够肆无忌惮与他相处，不愿意给他带来太多的麻烦。

　　“我不太好意思嘛。”她想了想，坦然说。“而且，我都还没加你微信，我们没那么熟。”
　　楚元侧过头，看了她一眼，轻轻笑了声。
　　“但你记得我手机号。”
　　“这真没有，我忘了。”
　　“……”

　　高中的时候，楚元过目不忘，很早就背下来了她的手机号。
　　但她却没有。她不喜欢把精力花在日常琐事上，宁可多做两道题，“背了就忘不掉了，这也太占大脑内存了。”
　　之后那几天，楚元写了个脚本，她所有程序的输出都被改成了他的手机号，等她修复完系统，楚元的号码她也记下了。

　　虞巷想到这，小小声地说，“说完全忘了也不至于，就是太久了，会有一点不确定。”
　　她的记性已经不如以前好了。
　　她想着楚元以前似乎一直很介意这件事，就说，“那现在我重新记好了，18895865XXX，是不是？”
　　楚元神色如常，“你猜？”
　　“……”

　　苏桥大厦门口。
　　“楚老师，”虞巷跳下车，回想今夜发生的一切，“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楚元静静地看着她，眼里不复年少时深沉热烈，盈蕴着平静而安然的目光，在这片寂静清冷的深夜里，像是独属于她的温暖与安然。
　　她眼睛有点热，又释然。
　　起码，此时此刻，他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没有恨她。
　　没有忘记她。
　　甚至。
　　还愿意为她奋不顾身。

　　楚元冲她挥挥手，要摇上车窗。
　　“对了，你接下来去哪？”
　　她陡然想起，楚元今天当伴郎一口酒都没喝，可是为了要加班的。

　　“去加班。”
　　“什么？都一点多了！”虞巷看了眼手机，恨恨地，“你们老板也太不是人了吧，这么晚了还要你加班，当你是机器人吗？”
　　刚才在派出所里，她表面上镇定，脸色却苍白如纸。这会子因着义愤填膺，血涌上来，双颊绯红一片，一下鲜活了起来。

　　“不是。”楚元看着她的样子，有点好笑，“我现在这样回家不太好，也没带身份证，还不如去加班。”
　　虞巷才注意到楚元脸上有块淤青，大概是之前没显现出来的。
　　眉眼又有血痕，嘴角破溃，斗殴痕迹明显，肯定会被家长盘问一圈。
　　害得人家也不能回，她很不好意思。

　　“要不你在苏桥这住一晚吧……”
　　她想着王女士跟她说新租客要再过一段时间才来，前两天去看了看，王女士叫了保洁，打扫得很干净，搬套床上用品，住一晚上没问题。
　　楚元的眼角跳了跳。

　　他向来受异性欢迎，工作了之后没少得到过这样的邀请。有隐晦的，也有直接的。但眼前这张熟悉的脸与那些大胆活泼的女性形象重合在一起时，却让他感到一种强烈的违和感。
　　“走不走？”
　　虞巷一脸殷切地看着他。

　　走不走？简简单单三个字，楚元的脑海中浮现出女性居所的模糊模样。
　　从前竞赛他们经常住在隔壁房间，可如今他们都是成年人了。
　　感受到比平日里流速更快的血流，他清晰地意识到虞巷是不同的。
　　他低声，“不用了。”

　　“那，你也不是真的着急加班，要不去我家上个药再走？”大半夜的，街上也没几家开门的药店，虞巷歉疚，“处理一下好得快一点。”
　　楚元沉默了一会，抬起头。
　　眼里映出虞巷略有些憔悴的脸。
　　她的眼角微红，犹有泪痕，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偷偷哭过，那双晶莹而带着薄雾的眼里充斥着真诚的关心和担忧、愧疚。

　　她只是对他没有戒心。
　　不怀疑他会有别的心思。
　　好像相信他是个很好的人，也好像忽略了他的性别。
　　只当他是个很亲密的朋友。

　　“我自己处理就行。”耳后的热度褪去，他眼里复杂的情绪缓缓流过她惊魂刚定的脸，逐渐变得柔软而温和。最终，他带了点玩笑的语气，“虞老师，你可以信任我的人品，但对其他的异性，记得要有防备心。”
　　“啊？”
　　“今天的事儿你要是过意不去，”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黑色轿车绝尘而去，“下次请我吃饭就是了。还有，微信好友通过一下。”
　　*
　　“感觉怎么样？”到家时，王瑜歆又来八卦。
　　“没怎么样。”
　　“是吗？英雄救美，我还以为你很激动。”

　　激动个鬼。
　　虞巷没理她。

　　一头栽倒在床上，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她嗅着被套上熟悉的香气，想着今天发生的一切，弯了弯眉眼。

　　她本不希望再见到他。
　　她害怕平静的生活会起过多的波澜。

　　但终究。
　　繁杂的想法，对过去的畏惧。
　　那都是成年人才会有的枷锁。
　　不能遏制人最简单、最本能的反应——

　　见到喜欢的人好开心。
　　十七岁开心，二十四岁也开心。

　　经了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夜，虞巷本能地对自己诚实。
　　她抱着被子打了几个滚，险些摔到床下，一阵偷笑。
　　数年的距离与陌生，在今夜这场惊心动魄中，似乎暂时消失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好像他们从未分别。
　　才刚刚下课，讨论过一道数学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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