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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8-189 章
阿拓是在一阵琴音里醒来的,这琴声似乎同他之前在洛阳常听诸葛承弹的那些有些不同,阿拓躺在那里听了一段差点又接着睡过去。倒不是说诸葛承弹得不好听,只是那琴音莫明让人觉得很安宁。
阿拓在这片宁静里回想了一下他是怎么睡着的,然后想起了他在风雪里刀气失控伤到了诸葛承的事,于是睡意消退的阿拓一下子坐了起来。
“阿承,你没事吧?”
阿拓边说边去看诸葛承的脸,血迹早就被他擦干净了,只是脸颊上还是留着一道细细的痕迹,估计得有点时间才能消退。
诸葛承没有回答阿拓的问题,只是专心地弹着他的琴,如今彻底清醒后的阿拓能感觉到这琴音里似乎带着诸葛承的意志力一起扩散,有点类似于他们兵家用来沟通小动物让它们服从一些简单命令的那种法门。
于是阿拓不再说话,而是闭上眼睛一心感受琴音,任由那点精神力慢慢浸润到他的杀气领域里,用平静和安宁来安抚那些被困在领域里的怨魂。在阿拓的想象里,他正慢慢沉入一个深深的水潭,但这水潭既不会让他感觉到窒息也不会觉得冰冷。那些如同他体温一样的水流只是一点点拂过他的身体,让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得以放松下来。
等到诸葛承终于一曲终了,阿拓还闭着眼睛沉浸在那种感觉里,而诸葛承倒是叹了口气先开了口,但他并未回答阿拓刚刚的问题,而是在说阿拓自身的事。
“你周身绕着很多怨魂,阴气入体得太厉害了,所以那天夜里才会被影响而整个人发狂起来。我只能靠着这曲清心调给你梳理一点出来,但这种把精神融进音律的方法是法家的法门,我也只会一点皮毛而已,另外我还熬了药,待会记得喝。”
诸葛承说完后阿拓睁开眼睛看向了他,只是这一次他的眼里有着知道自己做错事情的不安。那个看见小羊羔饿死都会哭的诸葛承,如果知道他这一段时间在慕容冲手下大小战场里各种杀人如麻的经历又会怎么想。
“你不问我怨魂缠身的原因吗?”
“我想也不会是你误触了什么古墓或者碰到了什么阴脉吧。”
诸葛承并不像阿拓的想象的那样有些伤心或者生气的情绪,相反的,他还不大不小地开了个玩笑。
“我……”
阿拓想要开口解释点什么,但一个“我”字后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杀人就是杀人,难道解释了就会变得更道德或者更高尚吗?
“你是兵家的人,师从的是那位‘杀神’白起,我难道还能指望你这一生会不背杀孽吗?”
“所以你不生气?”听了诸葛承的话,阿拓暗暗松了一口气,并非因为他不再有罪过了,而是诸葛承多少可以理解他犯下的罪过。
“不,我很生气。”因为诸葛承这一句话,阿拓的脸几乎立即垮了下来,“你为什么阴气入体到这种程度也不告诉我,或者你找个别的医者给你看看呢?你知道这种东西很损寿元吗,这样下去你会短折的!”
“就为了这个?”诸葛承是真的生气,一双眼睛用力地瞪着阿拓,但阿拓反而笑了起来。
“什么叫就为了这个,你自己的命自己都不知道顾吗?!”
“那你用机关兽用到晕倒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自己呢?”
“我……”于是换成诸葛承一个“我”字之后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鬼谷的百家之间,哪家都有绝学,但哪家的绝学都有用了后要承担的代价,这点来讲就挺公平的不是吗?”
话已至此,诸葛承的确是没有什么可以用来置喙阿拓的余地了。说到底,他们都是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而有些伤害是这些成事路上不可避免要付出的代价。所以诸葛承只是叹了口气自己出了帐篷,过了会端了碗药进来。
“那至少,把药喝了吧。”
这一次阿拓的药喝得很干脆,果然喝完没多久之后身体就有了一些温暖的感觉,和之前夜里总感觉有一股阴气在骨髓里晃荡时简直判若两人。阿拓疑惑地抬头看向诸葛承,想知道他到底用了什么灵丹妙药会这么有效。
“哪有药能这样立竿见影。”诸葛承笑着摇了摇头,“只不过之前你是阴气入体,所以喝什么热性的药食都被冤魂的阴气抵掉了。也怪我粗心大意,这么久了都没有察觉到你身体感觉冷。如今我用清心调暂时压制了你体内的阴魂,再给你吃温热的药材,你自然就觉得暖了。”
“只是这清心调不但要常用,而且若阴魂再多,它也就没什么大用了。所以尽管我说了你也不会怎么听,但能少开杀戒还是少开杀戒为好,毕竟热性的药材大都性烈,吃多了对身体也没什么好处。”
“我知道了,阿承。”
阿拓毕竟不是受了什么身体上的伤,所以这会醒了喝了药自然就能下床了。他带着诸葛承出了帐篷才想起询问这家男主人的情况,毕竟那天晚上之后的事情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还行,毕竟身体底子还不错,只是到底他身上伤得重,所以着实得休养一阵子,短期之内不宜再四处迁徙了。”
他们两个说这话的时候,女主人刚巧从她的帐篷里出来,看见这两位救命恩人站在一起,便立即就要下跪,被阿拓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了。
“主人家身体还好吧?”
“多亏两位的救命之恩,这会儿烧已经退了,只治病的那位恩公说他还得卧床静养一阵子。”
“那卧床不动的话,这些牛羊怎么办呢?”
阿拓毕竟是生在草原上的人,一时间就想到了诸葛承没有想到的难处。主人家迁徙至此已过了几天,再加上受伤到现在的日子,扎营地附近的草已经被牛羊啃得差不多了,按理说是应该早起去远一些的草场放牧再到天黑回来了。
果然阿拓一说,女主人就露出伤心的神色:“原本我的大儿子已经会放牧了,可是他已经死在马匪们的刀下了,三娃儿还小,我又不能离了当家的,牛羊就……”
看着女主人一脸为难的样子,阿拓干脆开了口:“我也是草原上长大的人,如果您信得过我的话,就由我来替你们放几天的牧吧。”
189.
对于阿拓的提议,女主人自然是千恩万谢。阿拓也不耽搁,说过后就招呼了一声诸葛承然后就赶着主人家的牛羊出发了。
这时候就能看出汉人和胡人的明显区别了,阿拓已经跨上马准备优哉游哉地出发了,诸葛承却一脸慌乱地跟在后面问要不要带点什么,路上要注意点什么,还有朝着哪个方向走的问题。
大体是对于汉人来说,出门一趟总是不容易的事情,还要带着这么多牲口一起,要是不好好做点准备的话是真的觉得心里没底。
“走了再说吧。”
阿拓停下马回过头看着诸葛承在身后无头苍蝇一样乱窜了一阵子后,终于笑着给他指了条明路。而这会诸葛承大概也意识到是自己担心太过,于是在女主人笑着同他挥手道别后骑上小魏赶了上来。
比起这种诸葛承在种地上的空有理论的纸上谈兵派,阿拓对于放牧倒是真的很有心得,诸葛承只看着他骑着马在羊群背后几个来回就将他眼看着一团混乱的羊群整理出了一个方向,再加上几声吆喝,羊群们就开始朝着阿拓想要的方向走了,过程之顺利看得诸葛承不禁露出了佩服的神情。
“厉害,教教我吧。”
“教你倒是不难,问题是——”阿拓有些为难地看了看小魏,又看了看诸葛承,最后还是选择说了实话,“我大概还是要从怎么骑马开始教你了。”
一提到骑马诸葛承就面露苦色,阿拓也知道诸葛承在骑术一道上天赋实在有限,又实在不忍浇灭他的一腔热忱,正在想着有什么替代法时,眼角扫过了跟在诸葛承身后的那三只石虎。
“倒是有另一种方法。”阿拓指了指那三头石虎,“我直接教它们三个怎么放牧吧,它们会了也就算是你会了。”
这会诸葛承的机关兽都处于没有魂契链接的状态,都是各自凭着自己的灵智跟在诸葛承身后。但是因为阿拓和诸葛承几乎形影不离的原因,那些个机关兽们对于阿拓也很是亲近,对于他的指令执行起来也是相当的积极。
所以阿拓没花什么功夫就教会了那三只石虎一些牧羊犬该会的基本技能,而不多时它们就开始像牧民们自己养的獒犬那样奔驰在羊群中间了。于是无所事事跟在整个队伍最后的诸葛承又只好拿出了他的琴。
“我懂为什么胡人用的都是笛子那一类的乐器了。”多亏了小魏背上有个平台可以打开,诸葛承才能安稳地弹他的琴,一般的马匹骆驼背上哪有这种东西,“骑着马压根没法弹琴。”
诸葛承随意拨了几下弦,在阿拓听来,那琴音不同于之前在帐篷里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诸葛承的心态原因还是因为周围环境的原因,草原上天地广阔,那琴音听来也是分外让人觉得畅快。
“想听什么?”诸葛承随着心情手里拨了几段不成曲的调子,等到情绪来时反而停下来问阿拓的意见。
“我粗人一个,阿承无论弹什么我都爱听。”
阿拓倒是没有纯粹在说恭维的话,汉人的文化太过博大精深了,他学起来还是挑了那些更务实有用的学了,至于礼乐这种又深奥又不太有用的自然是放在一边了。
“那样的话——”
诸葛承开始拨弄琴弦,大概是曲不熟的原因,连阿拓这种门外汉都能听到其中明显的断点,但是诸葛承倒是不以为意,在断处自己用了几个音试了试,还一段弹了好几种不同的来分辨各自的好坏。
“这是什么新曲吗?”见诸葛承这样的不熟,阿拓不禁有些好奇地问。
“嗯,之前在洛阳的时候,遇见了北府的右军将军桓伊,那位可是当世吹笛的大家,我和他以音会友结了个忘年交,桓伊就把他自谱的那首《梅花三弄》吹给我听了。我想着如今入了冬意境刚好,虽然在草原上没法赏梅,但哪怕这满地野草在积雪之下依旧顽强生长,牛羊的生机也全赖于此,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值得让人歌颂赞美的事呢。”
诸葛承嘴上说得潇洒,手里却依旧生涩,只不过在弹琴这件事上他极有自信,哪怕过程生涩也好歹在一段段地往前推进。
“再等我一会,那是首笛曲,要改成琴曲给你听还得等我推敲推敲。”
阿拓也不急,反正离草场还有点路,他们也就这样跟在羊群后面慢悠悠地走,这一路听着诸葛承那断断续续的琴曲也就不再无聊了。阿拓看着诸葛承专心的样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不像多才多艺的汉人能找出那么多其他的事情来做,他的腰间唯有一把长刀而已。
“之前广武侯胡笳退敌,后来北府的冠军将军也是才名响亮,如今右军将军又是吹笛的大家,是不是在你们汉人那里,只会舞刀弄剑的当不了将军?”
听了阿拓的问题,诸葛承停了下来,他先是歪着头思考了一阵,接着又露出一种无奈的神情。
“关于你的问题,让我换一种问法,你说如果汉人的将军们不被这些乱七八糟的于军事上并无大用的技艺占据大量时间,而是专心研究刀剑军法的话,他们的战绩会不会比现在更好一些,是不是就不会由得胡人在中原大地上占据了这么多年?”
同样的一件事情,相反的问法造就不同的结果。胡人羡慕汉人繁多技艺,汉人却反思是否自己在奇淫技巧里荒诞了人生。
“算了,不去想这些了。”诸葛承摆摆手阻止了阿拓的进一步解释,“人心总是不满足的,大概走了左边的路就会后悔没走右边的,于是各自站在自己选的路上羡慕对面的人。”
诸葛承的话里是不想再因为这个问题掀起新的困扰,而阿拓却听明白了那话里的另一句话。
汉人和胡人不在一条路上。
可汉人和胡人的选择不等同于阿拓和诸葛承的选择,阿拓抬起头环顾四周,草原上白雪茫茫根本就没有路。于是尽管这两人还是正在朝着同样的方向前进,阿拓却没来由的觉得心慌。
“阿承。”
“嗯?”
“我们还是同一路的吧?”
大概是因为诸葛承正专心弹琴的关系,也大概是一阵大风刮过耳边的声响太重,总之那天他的回答究竟是什么,阿拓实在没有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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