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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
任奕青晚上过来接然然的时候,小家伙趴在奉瑾瑜怀里刚睡不久,她卷翘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即便在梦里,双眉也紧紧拢在一起。
“小沐今天的状况怎么样?”
“嗯,还不错,然然叫她的时候她眼皮动了下,好像听得到。”
“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奉瑾瑜眼角荡起了一丝疲倦却真心的微笑:“嗯。”
“让我来抱吧。”任奕青伸出手来打算接过然然,却不料这动静还是将孩子吵醒了。
然然像刚出生的雏鸟一般下意识地躲进奉瑾瑜的怀抱里,半睁着眼软软地叫了一声妈妈。
“乖,妈妈在这儿呢。”奉瑾瑜轻抚着孩子的背,心里感到一片柔软,“青青阿姨来接你回去了。”
然然收拢了圈在奉瑾瑜脖子上的双手,无声地拒绝着。
奉瑾瑜知道这孩子舍不得离开夏沐,轻哄道:“时间不早了,你该回去睡觉了,如果你想见小沐妈妈,明天再来好不好?”
然然不敢再使性子,只能依依不舍地随着任奕青离开了。
奉瑾瑜揉捏着酸疼的胳膊,正打算回病房,却突然被人叫住。
“瑾瑜。”
“魏杰?”奉瑾瑜惊讶地看向眼前的男人,不知道为何他会这个时候来找自己。
“我想给你看点东西,去我办公室吧。”魏杰面色凝重,让奉瑾瑜的心不自觉吊了起来。魏杰不久前调到重症监护科上班,但他并非夏沐的主治医生,虽然两人偶尔会碰面,可奉瑾瑜心思全在夏沐身上,并未同魏杰有过多接触。
“有什么事下次再说吧,我还有事。”强烈的第六感让她想要逃避。
魏杰却不给他机会:“是关于夏沐的。”
奉瑾瑜深吸口气,对夏沐的关心最终战胜了心中畏怯。
“喝水还是饮料?”魏杰拉开小冰箱,一边招呼奉瑾瑜坐下。
“不用。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奉瑾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让魏杰有些受伤,连带着他的笑容也变得有些僵硬。
“你的精神状态看起来很不好,你需要多休息。”
奉瑾瑜不耐烦道:“魏杰,我没有时间在这跟你闲聊,你若没事我就先走了。”
男人眼中划过一丝受伤的神色,他轻咳了两声借此化解尴尬,将电脑屏幕转向了奉瑾瑜那边。
“我刚才替马主任整理资料的时候不小心看到了这个——这是夏沐住院以来的脑电图影像。”
奉瑾瑜目光慢慢地划过电脑上那一张张几乎没有变化的脑电图影像,脑袋嗡的一声,无意识地站了起来。
她感觉有一只手死死地拉着她向下坠,坠入深渊,坠入地狱。
若是她不懂这些代表着什么该有多好,那她还可以自欺欺人。其实她早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不愿去深想,可当残忍的事实摆在眼前时,她再也没了自欺欺人的借口。当上天刚给她一丝希望的时候,又紧接着给她一记绝望的重创。
“瑾瑜,你没事吧?”天旋地转之间,奉瑾瑜被人紧紧搂住,暧昧的姿势让她下意识地将人推开。
“我没事。”奉瑾瑜跌坐在椅子上,冷冷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你为什么要这么着急告诉我这些?”
“我只是不忍心你继续这么下去!”魏杰急迫地解释起来,“你为了她连医生都不当了,可她这辈子都可能不会再醒过来,你这么做值得吗?”
“值不值得都与你无关!”奉瑾瑜摇摇晃晃地起身,却在听到那句质问的话后停住了步子。
“那你忍心让她这么痛苦地活在人世吗?!”
奉瑾瑜身子微微颤抖着,可她不能回头,她不能让魏杰看到自己软弱的一面,停顿几秒后,她昂起头快步走出了魏杰的办公室。
奉瑾瑜像一缕幽魂一般在医院里晃荡,不知不觉,她便走到了楼顶。
自从发生了坠楼事件后,医院对楼顶做足了安全措施,刻意加高了护栏的高度。
空荡荡的天台除了奉瑾瑜再无她人,头顶的星辰璀璨夺目,远方的万家灯火通明,可她多么希望有一道光可以照亮她晦暗绝望的心。
萧瑟的秋风撩起了奉瑾瑜的长发,她的孤影在昏暗的夜里显得格外寂寥。
奉瑾瑜慌慌张张赶到手术室的时候,夏沐已经被推进去抢救了。五分钟前,夏沐突发多器官衰竭,情况极度危急,可当那张冰冷的手术同意书递到眼前时,奉瑾瑜突然间迟疑了。
魏杰的话霎时间回荡在耳边。
她真的要这么自私吗?
奉瑾瑜拿笔的手开始发抖,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她狠狠地咬了一口舌头,锥心的疼痛让她立刻清明了几分。
不,她不能失去小沐,哪怕她活着也是一具没有意识的躯体,她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就算所有人骂她自私,骂她心狠,她也不能放夏沐走!
奉瑾瑜在纸上迅速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夏沐重新被送回病房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奉瑾瑜坐在床边,凝望着深爱之人毫无生气的脸,一想到她再也不会睁开眼来看着自己,她便痛不欲生。
“魏杰说你不会再醒过来了。”奉瑾瑜泪眼朦胧地望着恋人,“我不信。你只是太累了,所以想偷懒多睡一会儿对不对?我不怪你,可是……你可不可以别让我等太久了?”
“不过、不过我不会逼你的。夏沐,不管多久我都愿意等,只要你……”奉瑾瑜用手背抹去面上冰冷的泪水,哽咽道,“只要你别丢下我。”
女人隐忍的哭泣声在这个寂静沉睡的深夜里显得那么令人揪心。
她就这么坐了一夜,即便泪已经干涸,心也痛到麻木。直到查房的小护士进来,被那张灰败憔悴的脸吓得惊叫出声,那如雕塑一般的人才终于有了反应。
那双红肿的眼睛迟缓地看向来人,一夜未眠,她的大脑像是生锈的机器,运转缓慢,她想说话,可一开口嗓子便火烧一般的疼,她不由猛地咳嗽起来。
小刘护士连忙给奉瑾瑜倒了一杯水,担忧道:“奉医生,您赶紧休息一下吧。”
奉瑾瑜喝了水后嗓子感觉好了一些,慢慢止住咳嗽后,她对小刘护士说道:“谢谢,我没事。”
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整个人状态也很差劲,让小刘护士觉得她随时都可能会在自己面前晕倒。
“我去洗把脸,今天的这些事就麻烦你了。”奉瑾瑜手撑着床边慢吞吞地起身,等到眩晕感逐渐消散才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她的脚下虚浮,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全身都很难受,尤其是后腰的位置,像被人拿着锤子使劲敲打一样疼的厉害。
短短的一段路,她却用了许久才走到尽头。
自这天起,奉瑾瑜的睡眠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她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本就羸弱的身体又消瘦了好多,要不是任奕青及时察觉到不对劲,她还企图瞒着所有人。
“夏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任奕青看着好友问道,这张脸已经瘦到几乎脱相了,身上没有一丝鲜活的气息。
“她很好,医生说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奉瑾瑜想牵起嘴角,尝试了几次最终放弃了。
任奕青并没有完全相信奉瑾瑜的话:“你不告诉我实话,我就去问马主任。”
奉瑾瑜的表情顿时僵硬了起来,马主任在魏杰后不久就找过她,同样的判断让她仅存的希望完全破灭了。她垂着眸子,敛下那再度袭来的锥心刺骨般的疼痛,在任奕青的追问下最终坦白了。
任奕青瞪大了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随即眼泪就落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是不是搞错了?”
奉瑾瑜将视线落在虚无的半空,她也多希望是搞错了,多么希望夏沐可以醒来看看自己。
“夏沐那家伙福大命大,这么多难关都闯过来了,我相信这一关她也一定可以的。”任奕青擦干眼泪说道,不知是想安慰自己还是安慰身旁的人,“瑾瑜倒是你,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小沐跟然然都需要你。”
“我会的。”
任奕青想起还有一件事要同奉瑾瑜说:“然然明天就要开学了,你要是走不开的话,就让我带她去办入学手续吧。”
时间竟然过得这么快么?奉瑾瑜惊讶过后,摇了摇头道,“不用,还是我去吧。”
这段时间因为夏沐她已经忽视孩子太多了。她没有尽到做母亲该有的责任,不能再缺席这么重要的日子。
隔天,奉瑾瑜去接然然前先回了家一趟,打算换身得体的衣服,再化个妆让自己气色看起来好些。
奉瑾瑜洗完澡后坐在梳妆镜前,桌上那些瓶瓶罐罐因为太久没用已经蒙了尘,这段时间别说是化妆,就是最基本的护肤她都没有心思打理。
拿起吹风机,刚洗过的头的缘故,发尾还在滴着水,不一会儿就将奉瑾瑜胸口的衣服打湿了。原本合身的睡衣穿在身上忽然显得格外宽大,不到一个月时间,她已经瘦了十多斤。
奉瑾瑜一边吹着头发,一边望着镜子里陌生沧桑的自己出了神。她的颧骨高高凸起,好像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脸皮贴在上面一般,眉头总是蹙着,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芒。
那头许久未曾打理的长发似乎又长长了一些,染过的头发也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当她屈指撩起了贴在脸颊的一缕长发时,那乌黑鬓发间突兀的几丝银白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入了她的眼中。她呆滞地盯着那抹雪色,一时百感交集,心神俱裂,心里骤然升起的凶猛如潮水的窒息情绪,几乎要将她吞噬。
头顶的灼热将她唤回了心神,她赶紧将吹风机离自己远了一些,用力闭了闭眼睛,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吹干头发后,鬓间的那几根白发隐没在了浓密的黑发之间,再难寻到踪迹。奉瑾瑜化完妆,又仔细地瞧了瞧两鬓的发丝,确认的确看不到后,才动身出发。
入学手续只用了一上午就办好了,然然与周遭那群生机勃勃的孩子不同,她显得十分沉默,奉瑾瑜知道这孩子还在担心着夏沐,不由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孩子茫然抬头时,她的嘴角带起一丝牵强的笑意:“马上就可以交到很多新朋友了,然然不高兴吗?”
“高兴。”虽然这么说,可脸上看不出半点高兴的样子。
奉瑾瑜在心里叹了口气,蹲下身子直视着然然的眼睛:“我知道你在为小沐妈妈担心,可小沐妈妈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你要开开心心的小沐妈妈才能安心养病。况且你小沐妈妈那边有我在,你难道不放心把她交给我照顾吗?”
奉瑾瑜故意这么说着,孩子果然上当,急切地摇摇头:“我相信妈妈。”
奉瑾瑜起身,牵着然然的手边走边说:“明天开始你就要住校了,你会不会怪妈妈没时间照顾你,把你丢在学校?”
“不会。”然然抬头看着奉瑾瑜,“小沐妈妈更需要您,然然在学校会乖乖的,妈妈您别担心。”
然然太懂事了,奉瑾瑜感动之余,心里又被愧疚感包围着,可她现在没有其他的办法,又不能总是麻烦任奕青。
两人慢慢走在校园里,脚下的路蜿蜒曲折,也不知道尽头那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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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周末如果没什么事就双更,知道大家都很心疼奉医生,我也是啊。
有在追文的请多多评论啦,存稿充足,有更多的评论说不定会加更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