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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岗书会
两人在瘦西湖兜转了一会儿,之后便乘轿往蜀冈三峰去,到时已是傍晚,天也晴了,烟雨消散,只留一点霞光。
这附近相传有不少陵墓,从汉墓到隋炀帝陵,虽尚未被人发现,但这样的传闻至少说明此地风水不错,走近就让人心情愉悦。抬轿人按照吩咐停在了蜀冈中峰下,此峰最高,巍峨郁葱有秀色。胤祥对胤禛一笑,拉着胤禛,一边欢愉地往山上走。胤禛问道:“现下是否太晚?”胤祥唇角一勾,不置可否:“正要这个时候,兄长快些便好。”一边说,胤禛已经被胤祥牵着往山顶隐约可见的一座寺庙走去。
两人体力不错,不到两刻钟就到了山顶。山顶果然修建着一座简朴的寺庙,灰瓦黄墙,被夕阳映照得怀抱金光,山门前挂着一匾,其上题着“栖灵寺”。胤祥抬眼欣赏着山门景色,一边淡淡问道:“兄长,这寺为何唤作栖灵寺?”胤禛温柔回:“寺里有隋塔曰栖灵塔。”胤禛回答完转头又问胤祥:“王弟既不熟悉此地,因何而来?”胤祥牵起胤禛往里走:”当然不是来参禅论道的,为那平山堂。”说着,胤禛再抬眼,已能看到寺内西侧修的那间“平山堂”,便道:“原来王弟是来看欧阳修遗迹的。”胤祥抽出胤禛腰间的折扇,轻轻打了一下胤禛说道:“非也,是来看看活的扬州才子。“刚说着,胤祥的声音已被平山堂里众人盖了过去,胤祥对着胤禛比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拉着胤禛站到了平山堂外。堂里在方才一团笑声后,又流出一个散漫而大方的声音:“在下不才,先向大家献丑了。老师去年仙逝,近来我时时怀想他的笔法,研究出自己的‘漆书’,有劳各位赏鉴。”说着,堂里又传出些微骚动,不一会儿便出现另一清晰的声音:“冬心先生这用墨有意思,行笔只折不转,看似简单,并无章法,实则大处着眼,气韵磅礴。”那被称作冬心先生的,笑回道:“近人兄谬赞,我也是从老师那学来一些,义门先生当年被举荐进了南书房,后来我也未能再见,其功力不知超我多少。只可惜老师性格狂狷,被人陷害下了狱。“又一个有些率直的声音响起:“我也捧读过义门先生的考据文章,学问之深厚可谓高山仰止。怎得如此不幸,义门先生不还是当今廉亲王的侍读么,他也不能伸以援手?”众人突然沉寂了一会儿,好像是担心被人听到,终于冬心开口低声道:“那廉亲王骗的我等苦啊,他时常托先生兄弟在江南买书,叫大家都对他印象好了不少。可真出了事,哪还想的到咱们这些文人。”
门外的胤禛有些懒得听关于允禩的是是非非,准备离开,胤祥倒是笑笑,没想到来这里还能听到允禩的故事,反觉得很值,拽住了胤禛,一手敲了敲平山堂的门。门里面顿时鸦雀无声。胤祥也没再说话,打开了折扇,替胤禛扇了扇,又自己扇了起来。里面的人试探地开了门,胤祥见缝插针地推了进去,拉上了胤禛,一派风流地合扇笑道:“诸位才子在此集会,我兄弟二人正巧路过,有所打扰,还望见谅。”门里的诸位文人都愣了愣,从来没在扬州见过这号兄弟,这两人比在场哪位都风采翩翩,穿着体面,声音还如水般动听。其中有个带头的,站出来鞠了一躬,向两位不速之客恭敬道:“在下金农,号冬心,不才被几位兄弟推为首,今日在此集会舞文弄墨,二位气质非凡,见笑了。”胤祥也客气回道:“在下何晏,这位是我兄长何晦,方才不小心听到冬心先生谈论自己老师,想来是何焯先生,我们是他堂弟,对书画也有点兴趣,就好奇驻足了一下。”那金农更是连忙恭敬回:“原来是老师堂弟,失礼了,若不嫌弃,也可与我等一同饮酒作画。”胤祥看了看胤禛,向着对方笑道:“我们二人还有些事,不好久留,不过方才听到金兄有新的书法创作,也想瞻仰瞻仰。”金农等立马让开了道,方便两位过去品鉴。胤祥拉着胤禛走了过去,示意胤禛看看。胤禛看了眼,心里觉得凑合,面上毫无波澜。仿佛被人看了出来,旁边也不知道是谁说了句:“何晦兄可是觉得不好?”胤祥跟着笑看胤禛,胤禛本想看完就跟弟弟出门继续游玩,无奈被人点了名,于是面无表情说道:“是还不错。”于是一旁又有人起哄道:“看来何晦兄在书法上很有造诣啊,不妨给我等见识见识?”胤禛一个锋利的眼神看向身后声音的来源,那声音却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带头的金农连忙打了圆场:“何晦兄莫见怪,我们几个兄弟就是被称为扬州怪人的,性格直率了些,但对书画都很痴迷,方才我那兄弟也是想多长点见识。”胤禛仍然面容冷酷,胤祥倒出声道:‘无妨,我兄长就是这般个性,他的书法确实甚好,但没我一起写,大都不情愿。”刚一说完,对面的人都畅快地笑了起来,方才在门外听到的那个声音的主人又说话了:“如此,两位兄台倒是很像合和二仙。”刚还大方凛然的胤祥听了有些害羞地笑了笑,而一直冷酷的胤禛也露出了一点笑意,无视了所有人,对胤祥说道:”那有劳弟弟一起写点,让他们看看罢。不如,写当今皇上在养心殿挂的字?“这话一出,又是一片噤声,对面众人顿时了然,这两人不是疯子就是京城来的权贵,而看那体面的样子显然不是前者,但说自己要写皇帝写的对联,真是不要命了,吓得众人都不自觉退了开。胤禛仿佛这才意识到自己吓到人了,收敛地解释道:“各位说过,在此可以畅所欲言。苏轼曾来此游玩,我听闻今上很喜欢他,所以料想皇上起居殿里会有念奴娇·赤壁怀古而已。”说完,向胤祥不好意思一笑,胤祥面露一点嗔怪地看回胤禛,回头抽出两张纸,在毛毡上铺平,接着递过一支毛笔,示意胤禛先写。
胤禛从容挥笔,行云流水地写完了这首词的前半段,气势非凡,柔中带刚,一边写着,一旁的人已是慨叹不断,称是东坡在世。胤禛收了笔,又听旁边人问临摹的是谁家的帖,又练了多久,本想无视,看了一眼胤祥有礼的笑,于是淡淡回道:“赵孟頫,自幼就练,家父严苛。”说着将笔递向胤祥。这时,对面侧边走出一个高瘦的文人,一身素袍,先前在一旁沉默许久,突然低低出声:“我素日听二十一阿哥说当今圣上练得也是赵孟頫,想来很难有何兄写得这般好。“胤禛还未开口,心中纳罕二十一阿哥是谁,胤祥已回道:”郑兄,我兄长的书法当然在这天下数一数二。”胤禛被夸得终于露出难得一笑,也就把心中的疑问暂且搁下,周围众人也一齐称是。胤祥刚夸完,也没再看胤禛,在胤禛字下方,接着写了起来。手肘轻轻用力,笔下提点片刻间,纸上已成飘若游云,矫若惊龙的行书来。一旁人都已欣赏忘言,郑板桥上一刻还为胤禛的字慨叹不已,如今看向胤祥的字便知何谓“数一数二”,心道,这两兄弟确是当今数一数二了。郑板桥心里这么想着,一旁懂书法的文人已先出了声:“多年前,不才游历京师,看过王羲之刻本,何晏兄这字可真能与王羲之相媲美,真是字如其人,我等三生有幸,今日竟能在此看到王羲之写的东坡词。”胤祥也不管旁边人如何慨叹,甚至因为这夸赞更想走了,便向胤禛笑笑准备离开,胤禛愣了一下,恍惚间又回到当年和胤祥一起在众大臣面前展示书法的时候,转过神才向胤祥回了一笑。胤祥向众人告别道:“就此别过,有缘再会。”说完牵着胤禛就要走。身后众人皆喜,此书法要留下了,不曾想,一旁的胤禛止步了,见墨迹已干,手轻轻一拂,将两人的书法抽了出来,叫众人想留住,又不敢向前,只能惋惜地看着两人背影,一齐鞠躬道别。
两人出了门,山寺已经浸没于晚霞之中,周围的房间也上了灯,沉沉的一声钟响撞开了沉寂的山气,传向远方湖泊。两人出了山寺,发现自己恰可俯瞰整个瘦西湖,此刻湖上已铺满晚霞,红与绿交织,天光与水色相映,一派惬意与安然。城里陆续开始亮灯,点点散开倒像水中所映星辰。胤禛收了宣纸,放进袖中,和胤祥静静地看着晚霞消散,扬州城明,漫天星亮,西湖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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