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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过去
可笑。
我从不认为我有错,即使我的手上又几条人命。
很多人总是说,我的出生是背负着一条人命的,而那条人命,是我父亲亲手毁掉的,我父亲在外面偷人,被母亲发现后,那个可怜的女人被浸水而死,死时肚子里还怀着孩子,而我的父亲,自责了几天就没事了,母亲也原谅了他,事实上,不原谅还能怎样呢。
很巧的是,母亲生产的前几天,天天做恶魂索命的梦,身体虚弱无力又冒冷汗,神婆子告诉她这个孩子可能是那个淹死的孩子转世,吓得母亲直接早产,生出了一个不是很健康的婴儿,就是我。
起初他们想过扔掉我,送走我,卖掉我,结果一看是个男孩,深思熟虑后又把我留了下来,因此在日后,我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母亲说的“要不是……早把你卖了”。
我无端承受了怒火,我还在满月时让我的哥哥刘勤大病一场差点死掉,因此我也差点被受人撺掇的母亲掐死,最后是神婆在我身上扎了针,洒了水,说是抑制住了杀气,还能给哥哥挡灾,并且叮嘱不能对我太好,免得把我体内的恶魂养起来。
我又被留了下了,不过不是作为儿子,不是作为弟弟,而是作为煞星,作为奴隶。
我还没有意识的时候,就不知不觉成了坏小孩。
我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悲剧。
年纪小的时候还意识不到虐待,只能隐隐约约感觉到差别,衣食住行,只能隐隐约约地难过,等我意识到不对的时候,我和哥哥天差地别的待遇已经变成理所当然,从来如此的了。
有一个任意对待还不要工资的仆人就是舒服。
我饥肠辘辘时哥哥大快朵颐,我忙里忙外时哥哥轻松自在,我衣着破旧,他却光鲜亮丽。
他为自己的优渥条件洋洋得意,很多人都喜欢他,觉得他体面,觉得他将来一定有出息,他也不负众望开始渐渐地做强做大,有了一个小团体,用他的资源来获取别人的好感和追随。
我起初不在意,直到母亲为了更好地照顾哥哥,把我送去学堂和他一起上学,野火便蔓延的了我这边,我变成了是他最大的资源。
欺负与霸凌是刘勤展示权威的工具,而让工具发挥作用的最好的对象,就是我。
这才是真正噩梦。
而真正噩梦的开始,是我跨进破旧的学堂,坐在了丁卫的旁边,这个刘勤的狗腿子,势利眼小人,笑眯眯的问我:“你就是刘勤的弟弟啊?”
他说:“你喜欢吃枣吗?”
他递给我一个青红的枣,我笑着接过,向他道谢,他问我放学想不想去后山摘枣,我有些犹豫,害怕回去母亲会骂我,可是丁卫的邀请太诚挚了,我手里还攥着留有他掌心余温的一颗枣,我最终同意了。
他也笑了。
我那时候分不清他的笑意味着什么,看不出也多少虚情假意,有多少阴谋诡计,我当时只是天真的想,丁卫应该是个很好的哥哥。
他确实是哥哥,和刘勤一样的哥哥。
后山有一颗很大的枣树,我第一次过来,我找丁卫的身影,却发现来的不止丁卫,还有刘勤,还有其他人……
我很痛很痛……
眼睛,手腕,心脏……
那颗我舍不得吃,被攥在手心里的枣,在第二天就原封不动地还了给他。
我记得他当时看见枣的眼神,震惊,不解,欲言又止的话,他应该也没有想过一个枣,会有人如获至宝一样地收着,还能原封不动地,羞辱似地还给他。
他动了一下嘴唇,像要对我说什么,我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我任性地扬长而去,妄自以为和丁卫断交后就没事了,但我大错特错了,丁卫只会变本加厉。
我也只会更疼,身体,心理……
这是很多人不知道的,这是我无法说出口的,这是我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的,没有人在意的。
丁卫总是阴魂不散,他是我的同桌,是我哥哥的兄弟,他总是围绕在我身边阴阳怪气的。
他有两本书,一本叫《李卫当官》,听说是家传的,他的名字也取于此,还有一本《红楼梦》,非常厚重。他从家里带来班里,被刘勤他们许多人传阅。
我也偷偷摸摸地观察着他们,别有所图地和丁卫聊天,对着这几本书旁敲侧击,后来我也悄悄地向他借过,他没有很爽快,似乎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借给我了。
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厚的书,也第一次在一个作者文笔的晕染下产生了想要写作的想法,大概是我看的太痴迷了,我开始产生一些不合时宜的想法,我想把书据为己有。
这不可能,我只能开始抄书,但是我既没有时间,又没有足够的纸笔,也不了了之了。
晚上我要帮刘勤写作业,第二天他们还要偷走我的作业,提议先生让我去外面罚站,可我要听课,不愿意出去,只能选择挨手板。
我夜里无聊地翻着书,一点点在脑中构思我的文字之城,忘我之际,我想,我什么时候才能写出我的第一本书呢,我的男主叫什么名字好呢?
我没有注意到刘勤喊叫,也没有注意到母亲的怒容。
刘勤跑过来,一巴掌打在我的头上,问我在看什么,母亲让我去帮忙,我的故事被他莫名其妙地打断,不耐烦地看他。
我忘了藏起书。
他挤到我的身后,拿起李卫当官,问我哪里来的,我说借的。
“不可能,他会借给你?你偷的吧!”
“就是借的,你爱信不信。”
“我要告诉妈和夫子你偷东西,把书拿过来!”
他要过来夺,我不愿意,争执中我被他推到了,他实在又胖又壮,像猪一样。
哦,那个年代说一个人像猪一样是在夸他。
他拿着书就要跑出去,却意外打翻了油灯,撒落的油浸湿了我的衣服和手,丝丝缕缕的火苗灼烧了书页,刘勤吓得扔在我身旁,跑了出去。
我手足无措,踩灭了书上的火,捡起来,发现已经烧焦了几页。
马上,刘勤带着母亲进来了,他说我偷了书,被他发现后想要烧掉,企图毁尸灭迹。
我摇着头说不是,母亲这个人,她丝毫不听我的话,就算她知道真相也不会。
她让我们息事宁人,不要提起来,假装我们没有这本书。
我说不可能,这是我向丁卫借的。
母亲愣了一下,突然发疯一般地打我,骂我让我自己管,让我去赔礼道歉。
真是无解,但是书已经烧过了,除了承认,我能怎么办呢,刘勤能颠倒黑白,我就不能再倒过来吗?
我说第二天我会道歉赔偿的,母亲问我怎么赔,我没有理她。
第二天在学堂,我拿出书来先发制人,我把那本《李卫当官》还给丁卫,告诉他是刘勤意外烧了,我刻意说的很大声,让很多人都听见。
刘勤生气到站起来,问我为什么诬陷他。
我坚定地看向他,说我没有诬陷。
我以为我要成功了,以为我第一次扳回一局。
丁卫站起来问我:“我什么时候借给过你书。”
我愣住了,脑子一片茫然,刘勤身边的李二叫起来:“天呢,这书不会是你偷的吧!”
我百口莫辩,不解地盯着丁卫,妄图用眼神质问他,他有些不自在,但仍然说没有借给过我。
“我怎么可能把书借给你呢。”他说。
我听着周围人的责骂,议论……
渐渐的,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都快听不见了。
我低着头轻笑一声,说:“对不起。”
我把书还给丁卫,丁卫抬起手,不知道要不要接过来,最终,他说:“我不要了,你拿着吧。”
李二喊到:“丁卫,这不是你的家传书吗,被偷了就要便宜他吗?”
丁卫好像又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你拿着吧。”
我偏过头不看他,也不看其他人,我说“我会给你修好的。”就拿着书跑出去了。
我跑到后园的枣树下,再也憋不住地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抬起头看见挺拔的枣树,清清楚楚长在干净的蓝天前,上面几只颤颤巍巍的麻雀,噗噗腾腾的,让枣树的枝叶也在颤抖。
我盯了良久,把眼泪憋了回去。
我又回去了,我还得上课。
在此之前,我的东西总是莫名其妙地丢,我的身上总有来路不明的伤,在此之后,都变本加厉。
但我和丁卫越来越疏远。
我想办法修好丁卫的书,我在烛火下辨认烧焦的字,想办法找纸,找胶水,我凭借我的记忆去填补消失的内容。
书在一点点完好,我的身心在一点点破碎。
直到我在枣树下把缝缝补补的书要还给丁卫是,他仍然说不要,我问他为什么他也没有回答。
大概是嫌弃,大概是刘勤让他不敢要。
他让我拿着,说送给我了,然后就走了。
我不解,盯着破破烂烂的书。
我也不想要,我随手扔在了枣树下,看它染上泥土,转身走了。我再没有来过这里。
后来我换了一个同桌
他是赵秉诚。
我在他身边坐下的第一秒就后悔了,因为我坐下的第一天,赵秉诚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别太过分,刘勤的弟弟”。
我愣住了,笑一笑,没再理他,我们一天没有说话。
仅仅一句话的交情,我就永远地恨上了这个混蛋。
他没有欺负过我,他只是在刘勤身边,在学堂里,作为刘勤好友,作为我们的左邻右舍,作为我的同学,围观了一切一切而已。
神经病,我想,赵秉诚就是一个无知又愚蠢的神经病而已。
寒气逼人,漫山遍野的雪堵塞了行路,我被冻得瑟瑟发抖,帮母亲和刘勤去拿东西的行途中,我被困在了雪地里。
看着前面的大人们焦急地开路,我本来想帮忙,可是我的衣衫太薄,我的手都冻僵了,只好无助地在旁边蹲下,不一会我的旁边坐过来一位老人,他递给我半个烤红薯,让我给他让让位置,他说他叫老黄。
他是个不得了的人,他以前是外面一个很厉害的人的车夫,现在作为一名旅行家到处跑。
他每年秋天都会来村子一次,还没有到入冬就走,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留到了现在。他说因为生了病,现在才好一点,等到了来年秋天村里丰收了,他在带着货物走。
我有了个不可言说的想法,我问他我可以跟着他走吗?
他有些震惊,问我为什么。
我告诉了他我的所有痛苦。
我说,我想要离开这个小地方,我想要另一种人生。
他问我读过什么书,我都告诉了他。
他摸摸我的头,似乎发现我衣着单薄,说:“我可以收你当学生,但是你只能有我一个老师,还得行拜师礼。
我同意了,他说,路通了,快回家吧。
是,路通了。
我回去晚了,耽误了父亲的疗伤,疲惫的男人躺在床上,生气地问我干什么去了,我说路被堵了,耽误了。
我又告诉他们说:“我不要去学堂了。”
母亲很不解,说我果然是个不争气的,父亲咳嗽了一声问我是否确定,我点点头说我不去了。
同时我又说,我去外面学。
这下母亲不同意了:“你去哪里学,你不去你哥哪里学还想去哪里,你就是想出去疯玩!”
我说:“你不也一样,你就像让我再学堂里照顾好刘勤你不在乎我学不学,你在乎的只有刘勤,对吗?”
“你,你……”母亲气的说不出话,刘勤马上过来让我别说了,我继续嚷:“从小到大你们对得起我吗,你们知道刘勤……”
“!”
我话还没有说完,被刘勤一巴掌打散。
父亲气的咳嗦不断,只让我感觉滚出去,在外面跪着。
刘勤也把我往外面赶,我赌气一般转身出去,挺着身体跪在院子里,冰天雪地里我冷的发抖,涕泗横流,我在想,最后一次了,最后一次了……
突然我听见身后响起开门的声音,接着赵秉诚和他妈妈依次进来,他们看见跪着的我似乎愣住了,随即我母亲便出来了,不好意思地要我进去。
我抽泣着站起来抹了一把脸,感受到了冰凉又僵硬的脸颊肉,我看了赵秉诚一眼,顶着赵秉诚母亲有些刻薄厌恶的目光,有些难堪地跑回房间里去了。
我听见母亲羞耻地怪我执拗。
不过我不在意了。
我从此退了那个没有意义的学,再也没有回去过,也再没有见过丁卫李二他们,偶尔会在房子附近的田野或小路上遇见赵秉诚,我们也不说话,像陌生人一样。刘勤和父母仍然压榨我,让我干活,让我献血,让我跑东跑西。
但是这些都已经无所谓,我很多时间是在老黄那里的,他是一个合格的老师,也更像一位父亲,他说他以前有许多的徒弟,也告诉我在外面的天地这些知识有什么用途。
其实这些知识对我来说只是新奇而已,我所努力的原因只是因为我要摆脱这里的一切,我还要过上令所有人都望尘莫及的生活。
我想成为蝴蝶后,在来俯瞰这些死在茧里的臭虫。
我开始一点点攒钱,憧憬并准备着我的未来。同时在执行着一些阴暗的计划,一切如此顺利,直到我攒起来的零钱被刘勤翻出来,直到我在从老黄家里回来的路上遇见他。
他说他都知道了,他说我偷家里的钱要跑,他说他会告发我。
刘勤说:“你想飞上枝头变凤凰,一辈子也没门。”
他会让我功亏一篑的,我想。
我一帆风顺的计划不该被人毁掉,尤其是你这样的混蛋。
你毁了我的一生,刘勤。
你的日子怎会如此舒坦,你缺失的苦痛究竟去哪里了,我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我想到了我的计划。
只报复丁卫和李二他们的计划根本不完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站在我的眼前,他正在意图毁掉我的另一个人生。
他绝不可能得逞,他应该死去。
杀死一只肥猪很累,我把他交给河水。
我说把钱都给他,又把他带去河边,一打一推一气呵成,在初秋之时,刘勤终于死了。
我居然一点也不感到罪恶,也不害怕,我只是觉得,我的人生终于开始了。
我并不知道赵秉诚有没有看到过这一切,也不知道报复丁卫李二的计划有没有成功,在父母为刘勤的尸体终于找到而伤心欲绝的时候,我已经从容地收拾好,奔向老黄的车走了。
老黄敏锐地看透了一切,他只是说我很果断,很聪明,向他的前任老板。
“你会过得很好的。”他祝福我。
我笑了笑,我想,我当然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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