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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你
期末踩着零度的尾巴悄然而至,元旦刚过,学生会各部门联合组织了本学期最为盛大的知识讲座。
据说是外联部拉到了很厉害的赞助,主讲人是赞助企业的负责人,也是京审大学的校友,学生会上下不可谓不重视。
讲座晚上六点开始,这会儿三点刚过,各部门把能喊的人全都喊来帮忙,竞秀楼的阶梯教室里暖气充足,一屋子人忙得井井有条。
柯跃尘下午没课,早早来到了讲座现场。
他一向是个闲不住的,没人安排他做事,他就充分发扬砖块精神——哪里需要往哪搬。
先是在外面发了会儿宣传单,后来跑去讲台上写板报,这会儿正站在椅子上,调整墙上的横幅。
只听“啊”一声尖叫从讲台边传来,柯跃尘站得高望得远,瞧见一个短发女生正惊慌失措地跟一个白衣男生说着什么。
等他拍掉手上的灰尘,从椅子上一跃而下的时候,讲台旁边已经陆续围满了人。
短发女生揉起了眼睛,像在哭,旁边的白衣男生手上拿着话筒,脸色跟他衣服一样惨白。
这一男一女都来自编辑部,任务之一是为讲座准备音响和话筒。
通常的讲座规模有限,用讲台配套的台式麦克风就足够了。
但这次讲座盛况空前,学生会特地配备了主持人,中间还穿插着问答互动环节,所以需要额外的麦克风和音响。
这本也不是什么难事,直接从校外租一套就行了。
问题出就出在,东西送过来的时候短发女生没有及时检查,刚刚通上电,才发现没有声音,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正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个高个子男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大声呵斥道:“你们编辑部怎么做事的?我们沈部长辛辛苦苦拉回来的赞助费就被你们这么糟蹋?!”
早听说外联部有个很厉害的学长叫沈自鸣,想必这人口中的“沈部长”指的就是他。
编辑部的二人无言以对,倒是有围观群众热心提醒:“打给租赁店了吗?让他们重新送一套过来!”
柯跃尘叹了叹气,刚刚音响店的人来送货,他无意间听了一耳朵,那人说他今天送完货就回安徽老家,这会儿大概已经在高速公路上了。
果然,他看到短发女生摇了摇头。
别的部门出了岔子,按照规矩,组织部要有人出来说两句。
柯跃尘倒不是怕做和事佬,只是他觉得眼下多说无益,想办法解决问题才是要紧事。
还好不多时,跟他同在组织部的孙一凡出现了,这下他刚好可以脱身,去外面想想办法。
刚出人群,就看见易垒从后门进来,他头戴一顶鸭舌帽,像是完全没看见讲台边乌泱泱的人群,独自坐在一个后排靠窗的位置上。
看来他确实加入外联部了。
柯跃尘迈出前门一半的脚倏地收回来,拿了瓶矿泉水往教室后面走。
作为组织部的一员大将,他并没有什么非干不可的事,也不爱差遣人,但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易垒就克制不住想使唤他的冲动。
但为了显得不那么官方,他打算用瓶水过度一下。
柯跃尘停在桌边,摆出一个伸手递水的姿势:“凉的,介意吗?”
易垒缓缓抬头,目光在堪堪擦着帽檐的时候停住。
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柯跃尘,跟他对视,朝他眨眼——但就是不接他的水!
手臂丧气似地一坠,忽然想起上次递烤红薯给他,这人也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欠打模样。
柯跃尘顿时败下阵来,认输似地把水扣在桌上,力气有点大,联排桌椅都跟着抖动。
易垒木然坐着,直到柯跃尘完完全全收了手,又在原地尴尬了几秒,才一声不响地拿起瓶子,拧开喝了两口。
看来他不是针对自己,只是单纯不喜欢接人东西。
柯跃尘顿觉宽慰,接着又问:“不跟我说声谢谢?”
“谢谢。”
“不用谢,帮我个忙就行。”
两分钟后,易垒出现在走廊,正俯身拆解一个纸箱,那里面装着本次讲座的宣传册,需要在讲座开始前分发到每一张座位上。
如果柯跃尘没记错,这本是编辑部的工作,但那两只热锅上的蚂蚁显然无暇他顾,他便顺水推舟,把这个任务交给易垒。
只是没想到某些人看上去一脸冷漠,用起来倒是十分顺手,并且二话不说,指哪打哪。
心情大好的柯跃尘出门打了一圈电话,却没有问到任何有价值的可以解决问题的信息。
他悻悻地进门,教室里依旧乱糟糟一片,比刚才还热闹。
高个男生正跟一个打抱不平的长发女生争锋相对地吵着,柯跃尘听见那个女生直指要害地说,外联部的几个大老爷们都跟着他们沈部长后面享清福,今天自打进来就没干过活。
她这一杆子打翻一船人,却在周围引起不小的共鸣,大家纷纷指责外联部的人游手好闲,顾外不顾内。
柯跃尘的目光不自觉地游走到教室最后那个只身独坐的身影上,易垒正仰头喝水,他看起来心情不错,端详着手里的水瓶,嘴角那一撇很像一抹浅笑。
视线收回、铺展,一本本绿面宣传册整齐地摆放在每张座位的右侧桌角,仔细看过去,桌面亮亮地泛着水光,仿佛被一并擦拭过。
游手好闲吗?明明是为人乖巧又听话,干活麻利又漂亮。
几个人还在寸步不让地吵着,被孙一凡大声喝止。
周围安静下来的那一刻,柯跃尘忽然灵光一闪,随即扬声喊道:“易垒!”
这一声犹如平地惊雷,在空旷的教室里炸响,飘荡起袅袅回音。
易垒在众人惊讶的神色中抬头。
“你过来!”柯跃尘又叫一声。
那人顿了一下,才起身走出长长的连排桌椅,自最高一级台阶缓步而下。
视线逐渐拉近,他在三层高的台阶上驻足,目光向下,一言不发。
柯跃尘毫不避讳地开口:“你知道迎新晚会上的音响话筒哪来的吗?”
迎新晚会那种场合势必准备多台音响设备,易垒参加过,或许知道怎么样可以快速搞到一台。
“文艺社自己的。”
“放在哪里?”
“排练室。”
“能借给学生会吗?”为表诚恳,柯跃尘“噔噔”两下上了台阶,凑到那人跟前,“我们用完立刻还回去,保证不弄坏!”
易垒侧身避开他,不置可否。
柯跃尘眉间多了几条褶皱:“借不了?”
那人讷讷地不表态,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受不了了,柯跃尘又往前一步,太阳穴突起的青筋几乎怼到对方脸上:“到底行不行?”
屋外正是一片金灿灿的斜阳,可气温很低,跨出教室,离开走廊,走出教学楼,仿佛逐渐走进一个四面漏风的冰窖里。
西北风横行,木栈桥咯吱作响,此时正赶上二十分钟的大课间,图书馆里逆向而来成片上课的学生。
柯跃尘裹着厚重的棉衣依然觉得冷,他用手臂环抱住身体,低头哈腰加小跑,步伐细碎而凌乱。
易垒外穿一件薄外套,帽子遮不住脸和耳朵,人却走得四平八稳,似乎一点都不冷。
二人此行的目的地就是眼前的图书馆——一个白色为主,点缀以靛蓝色屋顶的圆形建筑。
但那是后话。
他们首先要穿过润泽湖,绕道泽园,跟已经大四的文艺社社长拿钥匙,然后返回图书馆负一楼的排练室拿音响和话筒,最后送回讲座现场。
就在五分钟前,柯跃尘还是一副六神无主急火攻心的模样,这会儿已经一身轻松笑逐颜开。
他没想到易垒会答应,一时间兴奋过头,如今回味起来,隐隐觉得自己当时有些咄咄逼人,不禁收敛了笑容。
“你跟文艺社社长熟吗?”柯跃尘快走两步追上去,“这个事会不会让你为难?”
易垒在一旁闷头走路,神色不明。
柯跃尘咯噔一下心想,完了不会真生气了吧,一股寒气忽地从后方蹿进身体,他缩起脖子猛地一“嘶”,因为后衣领被人揪住而被迫停在原地。
与此同时,有个男生擦着他的肩膀疾驰而去——原来他差点跟人撞个满怀。
“你在教室里上蹿下跳就算了。”易垒松开柯跃尘,语气里满是揶揄,“在外面还横冲直撞。”
来往学生实在太多,这一打岔,他们干脆在桥上伫足,等这一波人散尽。
柯跃尘以手肘做支撑,斜身靠在桥栏上,没款没型地站着,易垒则四方端正地立在旁边,两人一起打量着行色匆匆的人群。
“你干嘛跟过来?”易垒突然问。
“因为好奇啊!”
“好奇什么?”
“你看——”柯跃尘耐心道,“咱俩打过好几次照面,我不知道你的专业,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易垒直白道:“没觉得。”
“没觉得?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不吭声,像是默认了。
然而柯跃尘自认他们早已不是什么点头之交,他咬咬嘴唇,沮丧中带着难以置信:“那以后见面你怎么称呼我?”
易垒一字一顿:“可以不见面,不说话。”
这几个字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寒风,在润泽湖面掀起波澜。
柯跃尘被呛得接连咳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令易垒如此抵触他,以至于每次跟他说话都像在自取屈辱。
明明上次他帮他赶走眼镜男的时候,那么主动,那么热忱。
“再说我知道。”
柯跃尘猛然回神:“知道什么?”
易垒的目光落在他惊诧的双眼上:“知道你是那个放着南大不上,非来上这个破学校的傻子。”
上课铃声响起来不多会,路面上的行人便消失殆尽,校园里重归寂静与空荡。
经过泽园超市,易垒进去买东西,出来的时候递给柯跃尘一瓶牛奶。
“还你。”他说。
“还什么?”
“矿泉水。”
柯跃尘听得一怔,想说这有什么可还的,那矿泉水本就是借花献佛,教室里谁都可以随便拿随便喝,更别说他还帮忙分发了宣传册。
很快手心就被塞进一个圆圆的瓶子,瓶身带着干燥的温度,是热的。
文艺社社长人不在,但男生宿舍向来不爱锁门,易垒在社长的电话指挥下很快拿到钥匙。
钥匙圈上除了一个龇牙咧嘴的兔子,还挂着两把钥匙——一把个头大一些,像是开防盗门的,另一把就是普通的黄铜钥匙,缝里卡着陈年的垢。
排练室的黑色铁门是用那把大钥匙打开的,推开门便是一股淡淡的霉味,室内很乱,堆着花花绿绿的演出服。
易垒很是熟悉这里,带着柯跃尘穿进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是一间间独立的排练室,每间布局差不多,大概有五六间。
再往前,在走廊的尽头右拐,进入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一面是墙,一面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
第二间便是设备间,里面堆满音响和话筒,他们各挑了一台新的,又连上电源试了一下,确定可以用,才装上小推车往外走。
出了设备间,转头,眼前的场景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他们所处这头的过道灯开着,而另一头却没有,那昏暗的过道是个弧形,墙壁延伸出去,一眼看不到头。
那里像是从未有人踏足,随着脚步的深入,地上的灰尘越来越厚重,墙上的蜘蛛网越来越明显,刺鼻的气味也越来越浓烈。
过道尽头是个荒废已久的厕所。
来的路上柯跃尘就注意到,每间排练室都有单独的卫生间,所以过道这一头人迹罕至,厕所无人问津,自然就在情理之中了。
柯跃尘本抱着猎奇的心理,此时正感失望和无聊。
他记吃不记打,看见易垒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戏耍人的心思霎时又起,正要开口,蓦地瞥见一个东西。
“我靠!”柯跃尘的声音在过道里骤然响起,“这儿居然有个门!”
那是一扇白色的门,因为被粉刷过,所以跟墙面完美融为一体,若不是下面的缝隙里露出一些暗红色的锈迹,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所以另一把钥匙是开这扇门的。”柯跃尘搓搓手,立刻来了兴致,“要不我们从这边出去?”
易垒显然也不知道这扇门的存在:“你知道门外通哪里?”
“不知道啊,但我刚从厕所窗户看过了,外边很多树,应该有路可以走。”
“你好奇心有点重。”易垒欲言又止,停顿几秒才说,“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有辆车?”
讲座结束的时候八点刚过,编辑部的白衣男生出于感激,执意要陪易垒还设备。
柯跃尘在教室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俩回来,最后被胡严叫去小街。
他们打算搞点东西填肚子,一起来的还有胡严的老乡,一个黑黑壮壮的男生,叫钱洋。
胡、钱二人先去麻辣烫店就坐,柯跃尘则独自前往小街深处,他要去“喜得美”打包点鸭锁骨和盐酥鸡做餐前小食。
油炸的香味钻进鼻腔,他才意识到自己很饿。
说起来,他跟易垒自从出了教室,之后就一直在一起,一起去泽园,一起去排练室,一起回到竞秀楼,一起坐在教室最后,一起听完整场讲座。
期间易垒没有吃晚饭,柯跃尘则喝光了那瓶牛奶。
也不知道那人饿不饿,或许他该在教室里等一会,叫上他一起来吃晚饭。
然后老天爷就像跟他心有灵犀似的,他拎着两包热烘烘的食物出来,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易垒和一个女生并排站在煎饼摊前,各自捧着一杯奶茶,靠的很近。
“滋啦”一声,煎饼被从中间一分为二,老板把饼铲进纸袋,套上塑料袋,从冒着热气的锅上递出来。
柯跃尘轻哂,心说他才不会接别人递过来的东西,下一秒,饼就落在易垒手中。
尔后他朝女生那一侧转过身去,柯跃尘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这时,不远处一个男生走过来,身形与易垒相似,他停在两人面前,将女生和易垒手上的奶茶接过去保管。
煎饼辗转来到女生手上,她打开袋子,一边揭,一边说着什么,白色的热气直往外冒。
她忽地抬头,他们四目相对,不知道易垒说了什么,她弯起嘴角大笑不止,另一个男生也跟着笑起来。
煎饼露出整齐的边角,黄中带白的外皮清晰可见,柯跃尘眼皮猛地一跳。
只见女生踮起脚尖,同时提起双手,将热乎乎的煎饼递到易垒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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